2013年1月15日 星期二

卷二 青嵐 7

星球大戰  master

2-1  恩仇難辨怨君離

 

十年之後,嚴君離將屆而立之年,而那個說要用一生去守護的人兒,早已不在身邊。

三年前,離開了他,帶著滿滿的怨憤與不諒解。

臨走前,他說——「嚴君離,我一生也不會原諒你。」

一生,那是多麼悠長的歲月,用一生去馱負恨意,太沈重。

三年來,他不曾忘記那雙空寂的眼眸、無緒的冷嗓,不知——那人至今是否仍恨著他?

這三年當中,他總是掛念著,不隻一次地想,有沒有人在身邊叮嚀他添衣、進食?有沒有人陪他說說話、聽聽他的心事?這孩子挺彆扭,話都藏在心中不肯說……還有年關時,誰來為他添幾件新衫……

他總是想得太多,夜裡無法成眠,想著那個他寵愛了十餘載的孩子,如今好不好?

有時,想得心口悶了、疼了,便會往「逸竹軒」來,看看小恩住過的地方、撫撫睡過的枕、穿過的衣裳……

這裡的每一樣物品,都還留有使用過的痕跡,彷彿那空白的三年不曾存在,那個人一直在他身邊,不曾教他親自驅離……

盼得深了,有幾回,一些個風吹草動,都會讓他產生錯覺,誤以為是心頭懸念的那道身影,正推開外室的門,像以往那樣走來,賴靠進他懷裡低噥:「好睏,想睡覺——」

才想著,遠處便傳來腳步踩上木階的「咿呀」聲響,一步、一聲,愈見清晰地朝樓閣上接近,他心弦一震,近乎急迫地起身察看,腳下絆著門檻,踉蹌了幾步才站穩。

「少爺——」

心頭一涼,步伐止了住,呆站在房門口,瞬時神情空茫。

奶娘瞧著心酸,問道:「又在想念小少爺了?」

他怔怔然,扶著門框回到桌前,輕緩落坐,動手為自己斟上一杯茶水。

茶,還是溫的,他方才泡好的安神茶。

十歲那年的驚嚇過後,小恩總是睡不好,他每每讓身畔那人的夢囈躁動擾醒,便每晚沖一壺安神茶,好讓人安睡到天明,這一沖,就沖了好些年。

「要真那麼掛心,何不把他找回來?」隻要少爺願意,不可能找不著,小少爺也不會真狠得下心讓他找不著,這兩人之間的感情有多深刻,旁人無法想像,她可是看在眼裡的,那是呼吸相連的深沈牽絆,不是說要斷就能撇得一乾二淨的。

他搖搖頭。「奶娘,外頭的世界,很寬、很廣,他不必陪我困死在這兒。」雛鳥大了,本就該讓牠離巢去飛。

「那你還有什麼好掛念的?」做到這分上,也已經太足夠了。

「我隻是、隻是——」明知道對方會很好,還是免不了牽腸掛肚。「奶娘,他有捎任何的訊息回來、知曉他的現況嗎?」

「他連你都不肯理會了,還會跟我這老媽子說什麼嗎?」

「……」也是。駭客不該忘了,那人性子有多拗。

「那便再等等吧。」也許等哪一日,氣消了,便會回上他隻字片語了。隻是不曉得……他還能有多少時日可等?

「淨顧著談小少爺,都忘記了,老爺要您稍作準備,晚些到聽松院與青嵐小姐一同用膳。」

提起那個名字,嚴君離明顯沈寂了下來。

「奶娘,妳說——我這樣做,究竟對或不對?」

「您想太多了,那是自小便訂下的親事,你縱是有心替人想,對方還不見得領你這個情。」

嚴君離輕嘆。

想來,袁青嵐也是個身不由己的可憐人,若能由得自身作主,好好女孩兒,誰願嫁進一樁朝不保夕、進了門隨時得準備當寡婦的婚姻裡?

這親事,早在袁青嵐出世那一日,便定下了的。那一年,正是他九歲初逢生死大關那年,把爹嚇壞了,也真正信了那高人所言。

同年,二姨娘的大哥家裡頭,添了個女娃兒,爹慎謀遠慮,本就想早早為他訂下一門親,待到女方成年以後迎進門,好為嚴家留下一滴血脈。

巧的是,青嵐八字,恰恰與那高人所言相符,能夠福蔭於他,爹當下哪還管得他同不同意,擅自作主與二娘議妥此事。

前些年,還有小恩在,那孩子有極重的不安全感,因為生命中隻有他,怕他成親後,從此被新婦霸佔所有心思,無所不用其極地居中作梗。他不是不知,隻是放任著,由他去,親事就這麼一年又一年地延宕下來。

小恩走後,他又藉故閃避了幾回,今年,怕是避不過了。

他撩袍起身,撫去儒衫上淺淺的皺褶,臨去前,不忘謹慎地掩妥房門――即便主人已然遠去,這一方之地,永遠為其保留,永不易主。

       *        *        *

美其名是用膳,實則為製造機會,讓未婚夫妻多聚聚,好培養感情,因此,吃沒兩口,爹和二娘這兩位陪客,便找了個籍口託詞離去,留下兩人四目相對。

說生分,也不真那麼陌生,逢年過節,袁家會過府來走動走動,小住上數日,年年都能見上幾回面。

但若要說到熟悉,他們從未真正分享過彼此的心事,不清楚對方對這樁親事所抱持的想法,以未婚夫妻而言,他對她幾乎稱得上是一無所知。

他隻知道,這女子有著溫靜如水的性情,應是不難相處。

用過晚膳,兩人一同漫步園中。

孤男寡女,寂夜獨處,是不適宜,但兩人已定下親事,早晚是要過門的,也就沒太拘泥禮數。

「嵐兒――」他頓了頓,再道:「爹說了,年後便要將咱們的親事辦一辦,妳怎麼說?」

「……嗯。」袁青嵐斂眉,輕輕一頷首。

「妳――我是說,妳真的確定嗎?我這身子,無人能擔保過得了今日,還有沒有明日,依我原先的想法,本是不打算成親的。妳人生還長著,犯不著為我搭上大好的青春年華。」

既是不能白首,成親隻是自誤誤人,他從一開始便籍故拖延,怕的就是有個萬一,至少人還沒娶進門。

雖說守望門寡對女孩家閨譽亦是有損,好歹總強過一生守寡,沒真誤上人家大姑娘一生。

這些日子,爹的身子已大不如前,前年的一場病,更是拖垮了根底,一日不如一日,他看在眼裡,總是難受,父親為他操煩了一生,難道晚年還不能教他順順心嗎?

既然爹希望他成家、親手抱抱孫兒,他總能為爹達成一回心願。

隻是――愧對了女方。

「嚴大哥!」她聲音輕輕地,卻極堅定,仰首道:「自嵐兒曉事以來,便知你會是嵐兒今生的依歸,無論是否已進嚴家門,都是一樣的。」

所有人,自她幼年時期便一再告知,嚴君離會是她的夫婿,那早已是根深柢固、牢不可摧的信念,她生來,便是要嫁他的。

因為她的這一門親,姑母能穩固在嚴府的地位,袁氏一家受嚴府金援,做生意也因有嚴府為靠而無往不利,用她一人,可換來一家富貴終身。

何況,這夫婿性情溫潤謙和,嫁他不算受苦。

嚴君離微訝,而後笑道:「如此說來,我百般推託倒是誤了妳。」

他記得――袁青嵐還與他的小恩同年,那今年也合該要滿二十,都被他拖成老姑娘了。

想想,爹的行事作風,向來不都是如此強勢,隻要於他有益的,無所不用其極也要為他所用,小恩便是一例,他又怎會以為,袁青嵐能幸免?

嚴君離的未婚妻,全梧桐縣有哪家敢要?真有,爹也不會容許他人奪佔屬於他的人,他要真有個萬一,她八成還是逃不過守寡的命運。

看來,她比他更早看清事實,也已認命。

「既是如此,我會稟明爹爹,年前選個好日子,把婚事辦了吧。」再拖下去,便是他對不住她了。

至少,他能給她個身份,待在嚴府裡,名正言順,一生安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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